甫桥,是干将路上的一座小桥,它位于凤凰街北端,横跨在干将河上。苏州人说话有个习惯,如果桥是单名,会在桥名的后面加缀一个“头”字。因此,干将河上由东往西就有了甫桥头、草桥头、言桥头,乐桥头。
老底子,干将路只是从相门桥的西堍到松鹤板场,也就是宫巷附近,基本没有商店。除了狮子口、白献桥有几家小店以外,就数甫桥头最闹忙。
记忆中,老底子的甫桥头是一个烟火气满满的地方。
今天和基大厦的地方就是一排的商店,糖果店、剃头店、羊肉店、小百货店、白铁皮店,一直延伸到临顿路口,而隔着干将路的河边上,今天绿化带的位置,同样也是好几家店铺,记得有南货店、酱油店、面店、烟酒店。
今天的甫桥头,繁华竞逐。那些高楼、超市、家电市场、银行、地铁站、高档写字楼将这里装点的豪华热闹。各类川流不息的车辆常常把道路堵得怀疑人生,悠闲的自行车已很少能见到了。走在这里,我感到陌生,这实在是因为它少去了许许多多的宁静悠闲,少去了万万千千的人间烟火。
那时,正对着甫桥北堍的,有家糖果店,四开门面,坐北朝南,它是干将路上最大的一家店,人们习惯叫它“新开店”。
这家店前面的人行道十分宽敞,店堂不太进深,店门与柜台之间的距离有点窄,一长溜的柜台,陈列着各种商品,香烟、糖果、茶叶、文具、蜜饯。
有趣的是,香烟居然可以拆开来零售,买一根也可以。
里面还有的买邮票信封与信纸,门前的人行道上有个邮筒,正对着甫桥头,很神气的样子。
我读初一时,相门桥到甫桥头那段路开始改造,驻军也来帮忙,场面弄得蛮大,不但排了下水道,还铺上柏油路。甫桥头这个三岔路口,还建了交通岗亭,圆形的,高高的,可以俯视面前的干将路,也可以鸟瞰甫桥南面的凤凰街。
其实老底子,甫桥南面到十梓街那段路并不叫凤凰街,叫甫桥西街。
十梓街到十全街之间才叫凤凰街。只是后来,人们将两条路统称为凤凰街。
不过,即使到今天,上了年纪的苏州人还会将这段路叫“甫桥西街”。我20多岁的时候,还在那里遇到一个拿着信封问路的外地人,信壳上写的地头脚管(方言:地址)就是“甫桥西街”。
新开店的东侧有条巷,叫“丁家巷”,巷口是个过街楼。走进去,路边有个公共卫生间,绕过它就是条静谧的弹石路面小巷。
这个巷口往东,隔着两三家门樘子,那时候还有家工厂,大门坐北朝南,规模不是很大,好像是电表厂,或者是电池厂。每当傍晚时分,门口就会聚了几十个推着自行车等着下班的工人。
后来,随着干将路的改造,这家工厂的位置成了丽景苑小区,而昔日的丁家巷,也拓宽成了一条马路,沿着马路往北,就是建新巷和西大园。
后来,新开店东侧,紧靠着的丁家巷的位置,开了家工商银行的储蓄所,门面狭小,里面更是局促,简直是“螺蛳壳里做道场”。储蓄所门口的雨檐下,还有人摆了个皮匠摊。那个鞋匠年纪约莫四十岁,坐在小马扎上,旁边放个大木箱,身前摆一台修鞋机,手上长满了老茧。
每当秋天的时候,新开店门口就会摆出两个炉子,或是炒糖炒栗子,或是做肉月饼。
那时候的糖炒栗子是人工炒的。大锅里放着沙子,沙中躺着栗子。一位大汉站在锅前,双手握着铲子,不停地翻炒着,胸前的饭掸上印着“东风区商业”的字样(注:1饭掸,方言,类似包包衫的工作服。2“东风区”就是平江区)。
我很喜欢看他炒栗子的时候,街道上弥漫着一股香而甜润的味道,于是,我就使劲地闻,让那股香甜充溢在身体的各个角落。
有人说,“终有一天,我们会在一盏薄酒里,浮起旧事。”
虽说我不善饮,可头脑中依然会不时地浮现出那样的画面:
白昼之后的傍晚,掺着甜份的夕阳还没有打烊,甜甜糯糯,醉人心田。最后一抹的灿烂温暖着烟火弥漫的干将路,一个略带羞涩的少年,背着书包,站在栗香氤氲的街头……
岁月沧桑,时光不惊。
甫桥头总是透着平凡的人间烟火,提篮买菜的好婆,上班归家的阿姨,骑着脚踏车送小囝(囡)的男子……
它似乎永远是安宁的,可在我的记忆中也有过一次足够的热闹。那是我五六岁时,苏州城里出了件大事:军队里有个老干部,他有个儿子,叫“王老二”,因为谈恋爱,把女友杀死在虎丘山后面的竹林里。案发后,法院在五卅路的体育场开了公审大会,随后就将那家伙押上卡车全城游街后枪毙了。
记得那天,苏州城万人空巷,马路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。那时,我家老太太还健在,她拄着拐杖,带着我们几个孩子,早早就把小板凳放在了甫桥头的人行道上,等着游街的卡车开过。
我有个在工商银行工作的朋友老陈,十年前跟他闲聊,听他说,那天他还骑着自行车跟在卡车后面,一直到了上方山脚下。
以前,甫桥南堍靠东,有条沿河的小弄堂,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,只知道顺着弄堂往东走,可以跑到苏公弄的菜场。
弄堂口有家水果店,水果店的南面就是“濂溪坊”公交站,早先的2路与4路,还有后来的9路公交车都停靠在那里。
我上学通常就在那里坐公交车。有一个冬季的早晨,我好不容易在那里挤上了一辆2路公交车。拥挤的车厢里,有个怀抱女孩的妈妈,估计那母亲抱不动女孩,就让孩子站着,抱着自己的大腿,那个小女孩也就两三岁,就扯着我衣服的下摆,不住的叫我“爸爸”,那妈妈听了就给女儿纠正,“囡囡,倷认错人哉,要叫哥哥。”
我的脸一下子红了,拥挤的车厢里,我羞得无处可遁,赶紧在“第一医院站”提前下了车。
有人说,流年是一支胸有成竹的妙笔,行云流水之间写就了光阴的故事。此时,我将这个小故事在电脑上敲成文字的时候,那个认错人的小姑娘应该也有四十多岁了。
也是在这个站台,我见证过二姑妈与二姑父的故事。我二姑妈在家里排行第四,家里人都叫她“四小姐”。我也随之叫她“四嬢嬢”。
从小到大,她对我照顾蛮多,带我看电影,为我买衣服、订杂志,我的自行车坏了,也经常是她骑到单位里叫人修。甚至小时候,有好长一段日子,晚上我是跟她睡在一起的。
我二姑夫那时是个年英俊威武的空军军官。记得他跟我四嬢嬢谈恋爱时,有年回来探亲,临回部队时,他来告别。那是一个雨后的晚上,我四嬢嬢带着我送二姑父到“濂溪坊”的车站。临上车时,模糊的夜色里,我看见二姑夫的眼眶中有星星在闪烁。
那一年我刚读小学,那一夜秋凉如水,那一刻星河在天,而光阴的河流却波澜不惊的流淌了四十多年。
老底子的凤凰街上不似如今酒楼林立,那时候街旁大多是民房,好像就临近民治路口有家粮店,还有家叫“五菱电子”的工厂、友谊菜场、沧浪区文化站。
90年时,在“濂溪坊”公交站(现在的“双塔”站)旁边还开了家馄饨店,店里没有任何的装修,就是几张方桌,数条长凳,肉馄饨每碗七角,但我更喜欢那里的菜馄饨,五角钱一碗,口感鲜美,似田野的味道。
写及以此,我会心一笑,唇边似乎还在回味当年的鲜美,在那个纯真,没有调味的年代,一碗馄饨,几朵葱花,这也是甫桥头的江湖故事。
靠着新开店西面,有家理发店。店门前同样是宽阔的人行道。那家理发店的两扇门蛮有特色,类似于美国乡村酒吧的门,高度非常短,只在安装在门框中间。
为什么理发店的门会是这样?我想,大概是为了表达一种开放迎客的理念吧。
理发店的旁边是家小百货店,从这家店开始,到临顿路口,有好几家店铺,诸如铜匠店、五金店什么的,这些店门口的人行道陡然变得狭窄了。
百货店的店堂非常小,三面柜台,靠墙是高高的货架,毛巾、热水瓶、电筒、胶鞋,洋锅子,还有小电珠,刮胡子刀。在那家店里,我曾经给父亲买过一把电动剃须刀,12块钱,苹果绿的外盒,打开盒盖,里面还嵌着面小镜子。
前两年,我去空置多年的老宅,发现那把刀还在窗台上,静静地,蒙着灰尘。
睹物思情,黯然唏嘘。物尚在,人已去,而父亲过往的一切却依然茂盛在心头。
百货店对面有家酱油店,店里也卖各种酱菜,零拷黄酒与白酒。酒甏与酱油甏旁边放着一排大大小小,有着长长手柄的竹筒。这些竹筒其实是量杯,对应着不同的重量。因此,当有人来拷酒或买酱油时,店员就会用相应的竹筒,从甏里舀出酒或酱油,倒进放在瓶口的漏斗里。
店里的柜台上还放着几个搪瓷脸盆,里面放着干海带和扎成小把的,腌制过的香椿头。那时,祖母经常带着我来买香椿头,切细了用来拌豆腐。
那时候,物资贫乏,有些东西只有过年的辰光,才可以凭备用券购买。记得有年春节前,我跟着祖母拿着备用券曾经去那家酱油店买过氽空的肉皮。
酱油店的隔壁好像是家面馆,但我印象不是很深。但面馆隔壁的那家小烟酒商店我倒是难以忘怀。二十三四岁的时候,我经常与住在由巷里的一个同学到那家小店里去买一种叫“醉蟹”的低度白酒来练酒量。
我记得这酒是方瓶,蓝白色的酒标上印着一只装牙舞爪的螃蟹。
人们常说,把盏言欢,一杯敬明天,一杯敬过往。可当年青春年少的我们,饮酒却是为了壮怀。
这家店后来还开过小饭店,它旁边有座小桥,叫什么名字不详,只记得桥面是武康石,桥栏是铁杆,桥北堍对着临顿路。
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,这岔路口有个管交通的老头。有年冬天,一个冷雨霏霏的午后,舅舅骑车送我去祖母家,谁知半路上,在齐门铁路桥边,我从车上摔了下来,掉在了路边的水沟里,全身衣物几乎湿透。
当舅舅带着我急匆匆地路过这里时,那个戴着红臂章的老人将我们拦了下来。寒雨冷风中,老头铁面无私,舅舅再三请求,我吓得直哭……亏得路人求情“小囝要冻坏脱哉”,老头才法外开了恩。
这件事情以后,即使过了许多年,每当经过那里,我心中总会有点恐惧。
哎呀,不写了,不写了!
感觉有点写偏了,明明是写甫桥头,结果快写到顾家桥了。
亲爱的朋友,如果您也有关于苏州老街旧巷的故事,是否也能告诉我,让我们一同来回忆那些宁静散淡的岁月。